神州任我行｜登泰山而悟無常 - 文化

文/俞雅凡

從洛陽出發前往泰山，途中並無直達的高鐵，需要先至濟南轉乘。夜近子時抵達泰安站時，出站口早已擠滿了年輕的「特種兵」，他們將連夜攀登，趕在拂曉前攻頂，好迎接泰山日出的壯觀景象。望着他們熾熱的眼神與蓄勢待發的身影，我心中也不禁騷動起來，幾乎要被這股青春熱情所感染。然而身體卻誠實地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終究決定暫且按兵不動，先回酒店休息。與其疲憊盲目追隨人潮，不如養精蓄銳，等明天日出之後再上山。

東嶽泰山，主峰玉皇頂海拔1,545米，雖不及西嶽華山落雁峰的2,154.9米，亦遠低於北嶽恒山天峰嶺的2,016.1米，但自古以來卻穩坐五嶽之首。這不僅因其山勢雄偉險峻，還因其兼具深厚的人文底蘊：歷代帝王視泰山為祭天封禪的神聖之地，文人墨客亦在此留下無數吟詠佳句。相傳上古黃帝曾在此肅祭封禪，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更於公元前219年親登泰山祭天並刻石紀功；此後漢武帝亦五度來此舉行隆重的封禪大典。從秦皇漢武到唐宗宋祖，能在泰山封禪者皆是功業彪炳之君。千百年來，巍峨泰山見證了帝王將相的朝拜，也激發了李白、杜甫等詩人的靈感。

第二天早上，我刻意避開人潮較多的中天門，轉而從西麓桃花峪進山。這是一條清幽之路，十月深秋為層層峰巒披上紅裳。途經元君廟，裏面供奉着泰山女神碧霞元君，小溪流水涓涓。正當我沉醉在山色間，忽然收到遠方來信，英國的朋友傳來噩耗。我們的一個共同好友因蛛網膜下腔出血突然倒下，正深度昏迷送院搶救，命懸一線。朋友着急地問我有沒有相熟的醫生朋友可以協助提供治療建議。山上的信號斷斷續續，我緊握手機在各處尋找訊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腦中快速運轉：我有哪些朋友可以聯繫？我給能想到的人都發出了信息，希望有人及時回應。焦灼、祈盼、無助……情緒如峰迴路轉，在焦慮與擔憂中，已無心賞景。

幾經周折，終於登上玉皇頂。雲海在腳下翻湧，峻極於天，遠處一座座黛青色的峰巒孤島，山風吹來雲浪陣陣。此情此景本該讓我心曠神怡，壯思綿綿，然而當我在山頂上俯瞰群山的時候，卻五味雜陳，感慨萬千。我認為「登泰山而小天下」不完全正確，應該是「登泰山而小自我」。人類實在太渺小，這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可能面對生死離別的無情現實。

與巍峨群山相比，我們不過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在我們之前，泰山已經屹立了千萬載春秋，而在我們百年歸去以後，它仍將在風雨中靜看人間流轉。泰山見證過秦皇漢武的封禪盛典，見證過李白杜甫的詩酒才情，也將見證更多生命的來來去去。而我們的生命與之比起來，不過是天地間一粒微塵。念及此，人間諸多營營役役的瑣事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職場的爭鬥、名利的追逐、感情的得失，在大山前顯得如此脆弱，只有眼前這一刻才是最真實的。

從山頂下來後得知，友人終究回天乏術，走了。我鼻尖一陣酸楚，才30多歲，多麼年輕的生命啊！我們幾個月前才一起吃過飯，聊工作、聊生活、聊她的小狗，她那愛笑的臉龐依然深刻。

下山後，我入住桃花峪旁的一家山居酒店，這裏遠離喧囂，推窗即見山，正是我所需要的寧靜。酒店外有片約十畝的園林，秋色浸染，亭台錯落，魚池裏居然還有一朵逕自獨秀的睡蓮。我獨坐石亭，聽遠處阿姨在淋花灑水的聲音，混着零星人語與鳥鳴，陽光從松樹篩下金斑，暖意洋洋，腳邊散落幾個巴掌大的松果，張眼是連綿山脈，閉眼則聞秋風送來的淡淡泥土草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