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雅凡
從雲岡石窟驅車80公里,我獨自奔赴北嶽恒山。
零下5度,雪後初霽。
售票處大門緊閉,遊客寥寥。多數人早已在網上購票,掃碼便可入山。而我的回鄉證在系統中無法登記,僵持在閘口,幾番交涉,保安終於為我單獨開啟一個售票窗口,甚至主動出借了一件厚重的大衣給我。
天氣雖冷,但晴空萬里,太陽穿透薄雲,在白雪上映照耀眼的光斑:遠山、枯枝、我的臉,都被鍍上一層銀白的光暈。腳下積雪鬆軟,踩出清脆的嘎吱聲。路上沒有遇見幾個人,那是一種孤獨的樂趣——一整座山彷彿只為我一人而開。
如果說泰山氣勢磅礴、華山奇峰險峻、嵩山正氣凜然、衡山迴繞綿延,那眼前之恒山則是靜謐和諧。
索道因天冷停運,我只能徒步盤旋上山,反而給了我細細欣賞恒山雪景的機會:雪地裏有細碎的爪印,應是野貓留下的。果不其然,不遠處傳來窸窣聲響,幾隻小貓蜷縮在枝葉間,簌簌發抖地覓食。我摸摸空蕩蕩的腰包,懊惱身上裏沒有帶上任何零食。再往前,一個從樹梢掉落的鳥巢躺在雪中,空空如也,不知那些雛鳥可還平安?
沿着柏油車道蜿蜒向上,開始遇見下山的遊客。他們告訴我山頂因為積雪封閉,不讓進,勸我也一同折返。我心想既然已經走到半路,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我道了謝,獨自繼續前行。
很快,視野豁然開朗,我已到達登山口停車場。因封山之故,偌大的停車場一輛車都沒有,融雪結冰的路面宛如一個大型露天溜冰場。我小心翼翼地滑過去,正要繞過登山入口走向旁邊的一座寺廟,身後傳來一聲洪亮的呼喚。
「美女!」
我下意識加快腳步,心想這位大哥必然不是在叫我,如果我扭頭回應就尷尬了。
「美女,是不是要上山啊?檢票口在這兒!」
我愣住,轉身問道:「不是大雪封山了嗎?」
他笑着說,剛剛接到山下通知,現在可以開放了。在我之前的旅客都已折返,這意味着我成為了今日北嶽第一人。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份從天而降的榮幸。我從腰包裏掏出門票,越過了閘口,興奮地踏出那第一步。
然而,這份豪情壯志僅維持了幾十級台階。
雪融成冰,冰又在陽光下融化,化成作涓涓細流,沿着石階流淌。腳底一滑,鞋跟立刻失去摩擦,我急忙用手扶住旁面的欄杆,掌心貼上去是濕冷的。我站在台階中段,進退兩難。一個中年男子從身後走上來,語氣催促:「上還是往下?」我窘迫地讓開身位,只能硬着頭皮往上。
從那一刻起,登山變成了一場與自己的較量。
山路越發陡峭濕滑,我幾次險些摔倒。懸崖邊的積雪較厚,不易打滑,我便越走越靠近崖邊。我絲毫不敢怠慢,每踏出一步,我都要停頓,確定腳下是否穩實,然後才敢移動下一隻腳。這樣蹣跚的速度,漸漸被其他登山客超越。我看着他們矯健的身影一個個消失在前面,相比之下,我顯得吃力又渺小。
古語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為。」
山峰就在頭頂,觸手可及卻遙不可及。我深吸一口氣,雖心有不甘,但最終還是選擇轉身,下山。因為我明白,在與自然的博弈中,認識自己的界限,本身就是一種智慧。這不是失敗,而是「知止」。
這場未能登頂的遺憾,反而讓我有了充裕的時間參觀附近的懸空寺。
懸空寺如其名,整座寺廟懸掛在恒山陡崖的峭壁之上。它由四十多座殿堂組成的一個建築群,全部重量依靠插在石崖中的木樑來支撐。北魏工匠在懸崖上鑿出深孔,將木樑嵌入,再在樑上立柱、架屋、鋪瓦,最後用棧道將它們聯成一體。
懸空寺初建於北魏後期,元、明時期曾經重建。寺內的石碑記載着當時重修的情況,工匠們在山下預先準備好房屋構件,然後運至山頂,再用繩索從山頂將其吊至山腰,在空中進行施工,經過數年才完成。
在沒有現代工程機械的年代,他們如何在垂直的懸崖上創造出如此精妙的建築,至今仍是一個謎。有古人描繪此寺:「飛閣丹崖上,白雲幾度封,蜃樓疑海上,鳥道沒雲中。」
回想攀登恒山,我們總是想爬到山頂最高峰。當我們站在山峰上的時候,以為這就是全部了,這就是最美的地方了,好像登頂就等於完成通關,任務完成了。其實不然。下山的路、途中的風景、遭遇的挫折,才更像我們的人生。我一個人無法到達的恒山山巔,卻在懸空寺領略了另一種高度。
或許下次,我會結伴而來,再拜北嶽。
(《神州任我行》是一個以「香港女生獨自遊歷中國」為主題的旅遊專欄,內容包括她在神州各地的親身經歷、所見所聞、文化體驗與生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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