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俊獅
上一期提到教科書出版社往往會提供教材給老師，包括講義、練習、測驗題庫、考試題目題庫、選擇題題庫等等。但是這個其實就是一種捆綁性質，要將老師的教學和他們提供的教材緊緊綁在一起。
這裏其實藏着一個微妙的話題：出版社免費送教學配套資源，到底算不算變相的利益輸送？要是出版社直接塞錢給老師，讓對方指定用自己的教材，那毫無疑問是賄賂，不僅違反法律，更是踩了學術道德的紅線，誰都明白這不對。可現在出版社換了個辦法，不送錢，改成送省時省力的便利：現成的講義、成套的題庫、甚至連考試卷都幫你準備好，就等着老師拿來用。這下性質就模糊了，既沒有現金往來，又打着支持教學的旗號，看上去更是出版社的無私行為。
但看本質，兩者的邏輯其實一模一樣。不管是送錢還是送便利，都是出版社拿出好處，去換老師手中的教材選擇權；而老師做決定時，也難免被這些好處影響，不再單純憑教材內容的優劣來判斷。就像你去買水果，一家店讓你自己挑、自己稱重，另一家店不僅幫你洗好切好，還送你水果叉，哪怕兩家的水果新鮮度差不多，多數人也會傾向後者。老師選教材時也是如此，面對能大幅減輕工作量的配套資源，很難不動心，因此如果有老師為了省出備課時間去選擇別人為他準備的教材，那些藏在教材裏的錯誤，就會走進課堂，最後變成學生筆記本上的知識。
看到這，自能明白為什麼那麼多有問題的教科書能在學術圈暢通無阻：院校一邊喊着與國際接軌，一邊盲目跟風名校選教材，根本沒認真審核內容；老師一邊想認真教學，一邊又被出版社的配套資源綁架，無意中放過了教材裏的錯漏。這兩層因素纏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死循環，錯誤的教材不僅沒被攔下，反而因為「名校都在用」「備課很方便」，成了課堂裏的「香餑餑」，一代又一代的學生捧着這些書認真學習，卻不知道自己接觸的知識並不完整。
更讓人擔心的是，這種現象不僅讓錯誤知識傳播，還在慢慢影響學術體系的體質。外國很多院校越來越不願意花時間審核教材，覺得跟着名校選總沒錯；老師越來越不願意花精力驗證知識，習慣了拿出版社的資料直接用。最後受傷的，永遠是那些抱着課本裏都是真理的想法，認真記筆記的學生。他們以為自己在吸收知識，實際上卻在無意中接受了被篩選過的內容。
聊完了院校和老師，再把目光轉到學生身上：為何學生也很難發現教科書裏的錯誤呢？這背後的原因可比想像中複雜，不是學生不聰明，而是整個學習環境都在無形中限制了學生的思考。
首先，大學裏總在提批判性思考，鼓勵學生質疑、提出不同見解，可很少有學校會告訴學生：「你可以去質疑教科書本身」。因為很多西方學術界的老師，都是跟西方教科書的內容去教的，剛剛才教完，怎麼會說自己教錯？
在多數師生的心裏，教科書就是權威的代名詞。畢竟是經過出版社編輯、院校審核的正規出版物，怎麼可能有錯？這種潛意識裏的信任，讓學生從一開始就放鬆了警惕，哪怕看到有疑惑的內容，也會先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理解透，而不是去質疑課本是不是錯了。這就像我們小時候做數學題，算出的答案和課本後面的參考答案不一樣，第一反應永遠是自己算錯了，很少會想答案可能有問題。
其次，西方出版社早就通過包辦教學資源，把可能引發質疑的內容都刪減了。他們在設計練習題、測驗題時，會刻意繞開那些有爭議的內容。比如一本講國際政治的教材，可能只強調西方的政策好處，但對其他國家的成功政策省略不提，相應的習題也只會圍繞西方政策為何優勝來設計，不會出現有哪些非西方政策更具優勢這類問題。
更關鍵的是，教材裏的案例都是出版社精心挑選的，那些不符合課本理論的真實案例，早就被悄悄刪掉了。比如某本經濟學教材主張自由市場萬能，就會只選取自由市場帶來經濟增長的案例，而故意避免自由市場引發的金融危機、貧富差距等問題。
最後，學生的學習內容幾乎被出版社掌控，從上課用的講義，到課後做的練習題，再到期中期末的考試卷，幾乎都是出版社提供的內容。學生每天要做大量練習，反覆強化課本裏的理論；考試時遇到的題目，也都是圍繞課本內容設計的。只要把課本裏的知識背熟、會用，就能拿到好成績。
為了順利畢業、獲得好GPA，學生只能埋頭背誦那些可能有偏頗的理論，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思考這些理論是不是全面，也不會思考課本裏是不是漏了什麼重要信息。長此以往，學生的思維就會慢慢被課本綁定，哪怕日後接觸到與課本相悖的現實，也會先習慣性地用課本理論去解釋現實，而不是用現實去質疑課本理論。
更何況，出版社壟斷了幾乎所有教學資源，那些與課本理論相悖的知識，根本沒機會出現在學生的視野裏。比如學生想查閱不同觀點的文獻，圖書館裏的藏書大多是同一出版社的系列教材；想找其他案例補充學習，老師提供的參考資料也還是來自出版社的配套資源。在這種封閉的學習環境裏，學生很難接觸到課本之外的多元信息，自然也就沒辦法對課本內容進行對比、質疑，批判性思考更無從談起。
所以說，不是學生不想發現教科書的問題，而是現有的西方學術制度從一開始就沒給他們質疑的機會。從潛意識裏對教科書的信任，到被出版社掌控的學習資源，再到為了成績不得不背誦課本理論的現實壓力，層層因素疊加在一起，讓學生很難跳出「課本即真理」的思維定式，最終成了錯誤知識的接受者。
由於篇幅關係，下期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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