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園地|《自此之後,我終於不再懷疑自己》——陳致之

自此之後,我終於不再懷疑自己

陳致之 中六 培僑書院

坐在警局備案室,一股久違的鬆弛感包裹着我。這份寧靜,是塵封的游泳技能終得施展,還是源於與過往自我的和解?抑或,積壓心底的塊壘終於有了傾訴的出口?

我生於海邊,父母皆是泳壇翹楚。命運弄人,我未能承襲父親修長的體魄,亦未得母親精細的骨骼。縱然自幼在省隊苦練,天賦的差距,終將我與隊友遠遠拋離。我時常困惑:既然注定與泳壇無緣,為何偏生於此?父母認清了現實,舉家遷往北方求學。然而,他們刻意的緘默,反如芒刺在背,更令我痛恨自己的「無能」。

在北方,為了埋葬遺憾的過往,我選擇了沉默,恰好這裏的人都是旱鴨子,摯友一心也全然不知我曾與水為伴。我本以為這秘密會如陳年舊疤,永不顯露,直至那個秋日午後。

與一心漫步湖畔,遠處驟起的騷動撕裂寧靜。循聲望去,一幼童在水中掙扎,岸上的母親驚惶呼救。冰冷的湖水閃着寒光。心頭掠過遲疑——疏於練習的技藝,真能托起生命?但無助的哭喊如鞭笞,驅散猶豫。我縱身躍入水中。刺骨寒意吞噬四肢,意識凍結,唯有童年烙印在肌肉深處的韻律頑強迴盪:

「一二三,吸氣;一二三,呼氣……」

「同樣的動作,為何你總在隊尾?」

「有容的天賦或許不在泳池。」

教練的委婉,父母眼中的失落,同伴領先的身影,水中挫敗的自己……這苦澀,在冰冷水流沖刷下,竟透出一絲意義。一個念頭閃過:「既已入水,若再失敗,豈非自取其辱?」 然而,求生的本能壓倒雜念,我循着塵封節奏奮力劃動。靠近孩子,模仿記憶中父親救援的沉穩,安撫着他拖向岸邊。

抵岸時,人群已聚攏。孩子被拉上岸,而我這突然顯露的「水性者」,卻被遺忘在冰冷的湖中,最後在一心的幫助下顫抖上岸,裹緊外套。

我們在保安室取暖。思緒回溯到初次擁抱海水的夏日。父母帶我在沙灘嬉戲,笑語喧嘩。那天,父親毫不猶豫躍入海中救起溺水者。那矯健身影點燃我幼小心靈的憧憬——我也要如此英勇!誰知這嚮往在訓練與比較中,扭曲成自我懷疑的荊棘。

「有容!警察來了!」一心的輕喚將我拉回。兩位警官了解情況。我平靜敘述經過。當被問及為何冒險施救時,翻湧的回憶傾瀉而出。他們眼中流露讚許與關切:「孩子,你很勇敢,但下次務必量力而行,確保自身安全。」

這句叮囑,如鑰匙旋開心頭緊鎖的角落。「量力而行」——我明知技藝生疏,卻也清楚足以應付這救援。這份對自身能力的冷靜判斷與運用,不正是童年萬千次划水沉澱的力量?一股奇異的暖流擴散開來。

步出備案室,一心示意右側。是獲救的孩子和他的母親。母親含淚將鮮花塞入我懷中:「若不是你……真不知會怎樣……」 那真摯的謝意,像溫煦的光,驅散了殘存的陰霾。

離開警局,秋風拂過半乾的髮梢。我主動向一心講述那段關於游泳、天賦與沉默的過往。言語間竟無滯澀。原來,真正的釋懷是接納。人各有所長,如繁星各有軌跡。放棄成為泳將的執念,是認清邊界後的智慧轉身。學業、寫作、歌唱……乃至一個路見不平的普通人,只要傾盡所能,在屬於自己的位置發光,便足矣。與其沉溺對「不可能」的懷疑,不如專注「我能做」的當下——下一餐的滋味,待解的習題。這才是真正與我血肉相連的生活。

剎那間,彷彿有溫煦的海風穿越時空,拂過臉頰,帶來鹹澀而釋然的氣息。盤桓心底經年的疑雲,終於被這清風吹散。自此之後,我終於不再懷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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