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朱含笑
第十六屆魯迅青少年文學獎(香港賽區)初中組 二等獎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
我的意識似是一隻孤魂野鬼在混濁的黑暗裏徜徉,肉體傳來陣陣刺痛,五臟六腑之間彷彿有成群的螞蟻和蛆蟲在啃食我的腐肉。「碰,碰,」無邊際的黑暗裏傳來淺淺的聲響,忽大忽小,忽明忽暗,愈來愈近……
「碰,碰,碰——」
一陣刺眼白光乍現於我的眼前,細細密密的針扎般的痛楚攀上了我乾澀的喉嚨,我似是一隻乾涸的魚發出最後絕望的聲息:「水……」
「隊長,隊長!阿平醒了!」嘈雜、吵鬧的呼喊聲編織成密密麻麻的蜘蛛網遮蔽了我的耳朵,黏附在我耳膜,我用盡全身力氣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了那吵鬧的人的屁股上。
那人像是被按下了不知名的神秘機關,像隻彈簧般彈射開,「阿平,你在幹什麼?!」我別過腦袋這才模模糊糊看清「那根彈簧」的模樣,不過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血氣方剛的少年,只是,有一點很奇怪。
少年黝黑硬朗的面龐上分布着深淺、大小不一的傷痕,那道道傷痕似可怖的蛆蟲盤踞在他臉上,實在令人揪心。
未等我開口詢問,一個青年便跑了進來,一把將我抱了起來,粗魯的動作拉扯到了我左臂的傷口,我立刻呲牙咧嘴大叫起來:「幹什麼,你們是誰?!疼死我了!」話音剛落,二人皆如筆直堅硬的石像般佇立在一旁,瞳孔詭異地放大,似受了驚的貓的眼睛,少年緩步向我靠近,像敲西瓜般敲了敲我的腦袋,不可置信地說:「隊長,阿平不會是被炸傻了吧,也沒傷腦袋啊?」
「碰!」這會被砸的不是我了,而是少年。青年帶着憐惜的目光牽起了我未傷的右手,「也是,你也才十四而已……」他似是哽咽了一下,「我叫毛青,是咱隊隊長,這個毛小子是阿興,和你老鄉,也是山東來的,我們,是抗美援朝的戰士!」
「抗美援朝?」信息量太大,我癱在了床上。
再睜眼,是在床上,破敗的房間裏閃爍着昏暗的光,我抬頭,見阿興正佝僂在地上,不知在寫些什麼,我輕手輕腳下了床,蹲坐在他身側,開口輕聲詢問:「那個,阿興,你這是在做什麼?」阿興見我一驚一乍地行動,早已見怪不怪,低着頭,目光柔和地散在地上那張破爛的麻紙上,粗糲的、布滿血痕的手輕撫着紙面,像是在撫摸一件奇珍異寶,他顫抖着吐出一口濁氣,那寬廣的臂膀一時之間有些搖晃。
「這是給我老母親的信,」一縷疑惑爬上了我的眼眸,阿興卻好似早已察覺,裝作輕鬆一笑,「我母親是城裏被我爹拐到鄉裏的,自是識得幾個大字,自小時候記事起,她被爹囚在家裏就閑來無事教我識字,我呢,別看是個只會在戰場上亂揮劍舞槍的野人,沒想到還有這幾分學問呢!」
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血液裏叫囂,東撞西闖,似要撞破血管,啃食血肉。心疼似奔騰不盡的潮水洶湧撲上,浸入我喉管,奪出我的眼眶,我情不自禁地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輕聲說:「我,能看看嗎?」
他抬眸,眼底翻湧的情緒在空氣中翻騰,與我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那眼眸中似有疑惑、焦慮、不安、驚乍,還有一縷情緒融入了他墨色的眸子,看不清,探不明。
「讀吧。」他還是鬆口了。
「母親,許久未見,近來安好?身體有無抱恙?小弟可有長高?家裏的田地今年收成如何?是我突兀了,不過我還是未變,那樣話多,我在這邊很好,很好,很好。別念。」
淚水似洩了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我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千言萬語在喉間奔騰,衝擊着牙關,卻又被我狠狠咽了下去。我笑了笑,沒有點明他信中所寫的彆扭話語,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說:「寫得好!」
二人對視,心照不宣。
第二日,天還未亮透,最後一縷夜色還未來得及退去,就被敵人扎眼的戰火,炸出了天空,一時之間無數道身影從營中跑出迎戰,包括我。
大概是第一次,我沒有任何勇氣開出第一槍,只能跟着阿興東躲西藏,炮火連天,似有精準定位般,還是砸中了我們,我的右手被炸沒了,而阿興和他的信,被這無情的炮火吞沒,化為煙灰,散去了。
戰火散去,我仍沉浸在失去戰友的悲哀中,隊長卻趕來,遞來了一封信。
「你好,阿平,近來可安好?好吧,我知你學問比我高,就別笑我這老土的開頭了,我信任你,一句話,記住!」
「阿平的平,不是平庸的平,是國家平安的平;阿興的興,不是興亡的興,是國家復興,民族興起的興!」
「代我,傳下去這封信吧!我的那封信不用寄給我母親了!記住!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淚水染濕了紙面,模糊了字跡,卻模糊不了我的中國心,終有一天,會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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