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評四方｜華國鋒會見楊振寧的往事 - 來論

文/關品方

最近筆者讀到一篇歷史掌故，一段華國鋒接見楊振寧的往事，筆者認為值得簡單報道，藉此緬懷上世紀中國最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家楊振寧教授。

故事從葉選基開始。他是葉劍英的侄子，從上世紀50年代末就一直生活在葉劍英身邊，直到1986年葉劍英去世。在1976年粉碎「四人幫」和撥亂反正的歲月裏，葉選基在葉劍英身邊親歷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景。

1977年4月，華國鋒被任命為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隨着華國鋒在黨政方面的地位日益上升，引起了掌握軍權的葉帥關注。葉帥和華國鋒不太熟稔，不知道他在政治態度上是傾向於「四人幫」還是怎樣。在那政治氛圍極端敏感的時刻，葉帥不便親自接觸了解，便讓葉選基去找中央調查部副部長熊向暉，讓熊向暉摸清華國鋒的政治態度。其後葉選基找到熊向暉布置任務，葉帥希望聽他的反饋：華國鋒跟「四人幫」是不是一夥人？

熊向暉在周總理主持的情報戰線工作多年，擅長於鑒貌辨色。他主要是通過楊振寧訪華時的一些細節看出端倪。楊振寧訪華的第一站是上海，熊向暉參與相關活動。

4月中旬，熊向暉回到北京向華國鋒匯報工作；談到楊振寧在上海時，上海市委書記徐景賢跟楊振寧大談批鄧、還送他「復旦大學批鄧大字報選」，楊振寧對批鄧緘默不表態，更拒絕接受這些東西。他說，我帶的行李不多，一個小箱子裝不下。華國鋒聽後說：「何必送人家？不要強人所難。在北京就不要強加於人了。」

熊向暉從這句不經意的話中，聽出華國鋒並不熱衷於批鄧。隨後楊振寧來到北京，華國鋒決定親自接見他，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出面，就輪到張春橋。他不給張春橋這個機會。會見前，熊向暉向華國鋒匯報草擬陪同人員名單時，有些為難地說，過去類似場合，周總理讓政治局成員都參加。如果是這樣，江青、姚文元、遲群、謝靜宜是不是也都參加？這次楊振寧來北京，其他中央領導人是否也出席？華國鋒直接拍板說，就我一個人，其他人不用參加。那天晚上，華國鋒在人民大會堂新疆廳接見了楊振寧，兩人談了將近兩個小時，華國鋒在談話中始終沒有提到批鄧。

熊向暉根據這些細節判斷，在「四人幫」高調批鄧的時候，華國鋒如此不協調，足證他跟「四人幫」並非一夥。當葉選基把熊向暉的觀察轉告給葉劍英後，葉帥大喜。他盛讚葉選基這趟差事辦得漂亮。此後葉帥終於下定決心，對華國鋒投下信任票。華葉兩人聯手於當年10月採取霹靂手段撥亂反正，此前半年時間的互動醞釀，證明十分及時、十分關鍵。

1982年某天，剛擔任中央辦公廳主任的胡啟立來看望葉劍英。當時葉選基正好在家，但沒有在現場參與葉胡的談話。胡啟立離開時，葉選基送他出門。胡啟立對葉選基說，沒想到葉帥的腦子還那麼清楚，講得這麼好。葉選基問道，他說什麼了？胡啟立說，葉帥談話的中心意思是「我們一定要搞民主集中制，堅決反對一言堂。葉帥認為人的認識是有局限性的，他援引諸葛亮的《前出師表》，認為要親賢臣遠小人。批鄧期間，總理見主席都很難，主席能不犯錯誤？」

葉選基後來回憶時感嘆道，葉帥的這個談話讓胡啟立終生難忘；認為葉帥這個談話很好，很有現實意義，是他和鄧小平的根本共識。1978年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黨的集體領導的偉大勝利，充分發揚了黨內民主。回顧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上幾次重大轉折，無不是黨的集體領導的偉大勝利。葉帥細緻入微，以人民之心為心，深念百姓的長遠福祉，倡導兩岸和平統一。

1981年9月30日，葉帥提出「台灣回歸祖國、實現和平統一的九條方針政策」，是大陸對台灣政策的重要文件之一，包含了「一國兩制」的基本意涵。它的主要內容包括：

（一）建議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國民黨兩黨對等談判，實行第三次合作，共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雙方可先派人接觸，充分交換意見。

（二）建議雙方共同為通郵、通商、通航、探親、旅游以及開展學術、文化、體育交流提供方便，達成有關協議。

（三）國家實現統一后，台灣可作為特別行政區，享有高度的自治權，並可保留軍隊。中央政府不干預台灣地方事務。

（四）台灣現行社會、經濟制度不變，生活方式不變，同外國的經濟、文化關係不變。私人財產、房屋、土地、企業所有權、合法繼承權和外國投資不受侵犯。

（五）台灣當局和各界代表人士，可擔任全國性政治機構的領導職務，參與國家管理。

（六）台灣地方財政遇有困難時，可由中央政府酌情補助。

（七）台灣各族人民、各界人士願回祖國大陸定居者，保証妥善安排，不受歧視，來去自由。

（八）歡迎台灣工商界人士回祖國大陸投資，興辦各種經濟事業，保証其合法權益和利潤。

（九）統一祖國，人人有責。熱誠歡迎台灣各族人民、各界人士、民眾團體通過各種渠道、採取各種方式提供建議、共商國是。

「葉九條」的提出具有重要意義。它是中國為推動解決台灣問題、實現和平統一而採取的重要舉措，為兩岸關係的發展指明了方向。今時今日還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回頭再說楊振寧當年會見華國鋒的細節。筆者參考了《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黃衛和宋春丹2016年6月發表在《中國新聞周刊》總第758期的文章。華國鋒為人厚道，樸實無華。他決定會見人員名單時，因為對高等科技界不熟悉，問熊向暉「楊振寧跟哪些人熟？」熊向暉提到了中國科學院的吳有訓、張文裕，北京大學的周培源和外交部的喬冠華，於是定了下來，還吩咐熊向暉陪同出席。楊振寧提出想和毛主席見面的請求，華國鋒考慮到主席身體情況，決定不予安排。

4月17日當天是楊振寧第一次見到華國鋒。在這之前，楊振寧在英國期刊《中國季刊》（研究當代中國最權威的雜誌之一）上讀過一篇關於華國鋒的長篇報道。跟華國鋒談話時，楊振寧覺得那篇文章的描述很精準，華國鋒的確是個忠厚的人。楊振寧向華國鋒介紹了美國學術界、尤其是美籍華人科學家對新中國的態度和看法。在接近兩個小時的談話中，華國鋒完全沒談「批鄧」和「反擊右傾翻案風」，也沒提當年的「四五運動」。熊向暉判斷華國鋒不是極左派一夥，將這重要觀察及時轉達葉帥，為鄧小平後來第三度復出、推動改革開放鋪平了道路。

楊振寧後來回顧那次和華國鋒的會面，華國鋒沒談批鄧，他當時沒了解有什麼意義，多年後看了熊向暉女兒熊蕾這方面的回憶文章，才知道原來是極重要的事情。楊振寧向《中國新聞周刊》黃宋兩位記者憶述此事時，一代物理學宗師專注的目光裏，洋溢着無意中參與了推動歷史的喜悅。

從楊振寧到華國鋒、再到葉帥和他的「葉九條」，筆者有歷史進程浩浩蕩蕩的感喟，明白到為什麼歷史潮流不可抗拒，正能量的光明前途雖或會遲到，但永不缺席。當前海峽兩岸的蝴蝶翅膀顫動的效應，或許我們已處在醞釀成為攪動世界風雲巨變的前夕。毛主席有詞「一萬年大久，只爭朝夕」，真是氣魄恢宏。筆者的理解是既爭朝夕，亦爭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