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張介嶺
內塔尼亞胡曾揚言「不排除刺殺哈梅內伊」的可能性,多家媒體爆料特朗普否決了刺殺計劃。伊朗外長阿拉格齊警告,刺殺哈梅內伊「將是他們犯下的最大罪行,但他們做不到」。俄羅斯表示,刺殺哈梅內伊等同於「打開潘朵拉的魔盒」。如果伊朗最高領袖遇刺,俄羅斯將作出「非常負面的反應」。
顯而易見,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神權統治面臨生死存亡的挑戰。哈梅內伊被曝藏身於德黑蘭北部的地堡之中,關掉了所有通訊設備,生怕暴露行蹤,主要通過心腹傳話治國理政。這也難怪。近兩年來,以色列「定點清除」手法日趨成熟,從哈馬斯,到真主黨,再到伊朗,多少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最終難逃一劫。
據報道,為防不測,哈梅內伊已確定三名高級神職人員作為接班人選,並擬定了關鍵職位的候補名單,一旦有軍政要員被「斬首」,候補者就能馬上頂上,避免出現權力真空。
中東局勢風詭雲譎。以軍會否出其不意地消滅哈梅內伊肉身,將統治伊朗46年之久的伊斯蘭政權連根拔除引人關注。要回答這個問題,以下幾點不可忽視:
首先,內塔尼亞胡有推動伊朗政權更迭之意。開戰伊始,他即喊話伊朗民眾:「以色列並非在與伊朗人民作戰」,而是「針對壓迫你們、使你們貧困的兇殘伊斯蘭政權」,在「消除伊斯蘭政權對我們構成的核與導彈威脅」的同時,「我們也在為你們爭取自由掃清道路」。「自居魯士大帝時代以來,伊朗和以色列就是朋友,現在是伊朗人團結在國旗和歷史遺產周圍,挺身而出捍衛自由,擺脫邪惡壓迫政權侵害的時候了。」
眼下以伊雖已達成停火協定,但伊朗以摧毀以色列為己任。在以色列看來,伊斯蘭政權一天不倒,自身便一天得不到安寧。當地時間6月25日,特朗普表示,以色列和伊朗之間的衝突可能很快再次爆發。但毫無疑問的是,經此一役伊朗已失去戰略威懾能力。
中東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有分析指,正確的前進道路是推動伊朗政權更迭,否則,伊朗遲早還會發展核武器。照內塔尼亞胡的行事風格,一旦其意已決,不會僅停留在鼓動伊朗民眾「起義」推翻伊斯蘭政權上,還會將哈梅內伊設定為下一個獵殺目標,恐怕攔都攔不住。
不過,以色列「定點清除」戰略對黎巴嫩真主黨固然有效,但畢竟伊朗的制度彈性、戰略深度和抗打擊能力與真主黨不可同日而語,寄望通過殺死某人擊垮這樣一個中東大國恐非易事。值得擔心的倒是,哈梅內伊已86歲,即使未被定點清除,也隨時可能撒手歸西,那些有望接替他的人恐不擇手段爭取上位,派系鬥爭一觸即發。值此內外交困之際,不能排除內部生亂政權垮台的可能性。
第二,反政府情緒暗流湧動。目前,伊朗通脹高企、實際收入下挫、基本物資短缺,60%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青年失業率長期超過25%。加之,伊朗民眾缺乏言論自由,婦女和少數民族權利得不到尊重,伊斯蘭革命衛隊和安全機構又鐵腕鎮壓異己,伊斯蘭政權的支持率僅20-25%。
這次以色列實施「斬首」行動後,針對高級將領被殺,有伊朗人發帖稱,除掉恐怖分子不是悲劇,而是為被其摧毀的無辜生命伸張正義邁出了一步。還有人表示,「戰爭是一回事,但這個雙手沾滿伊朗兒童鮮血的人(配有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侯賽因·薩拉米的照片)的死亡現在才真正算回事。」
不過,伊朗主流民意究竟如何尚不好說。戰爭爆發以來,伊朗領導人一直在藉助民族主義言論爭取民心,也確實有效果。在不少伊朗人眼中,美以是侵略者,內塔尼亞胡威脅地區穩定,伊朗是受害者。顯然,美以狂轟濫炸更易激發民族自尊心,刺激民眾更加緊密地團結在哈梅內伊周圍,共禦外侮。
即使伊朗民眾反對神權統治,也不代表他們不反對外部威脅,此時寄望民眾推翻政權恐是一廂情願。何況,作為既得利益者,伊朗強硬派,尤其是伊斯蘭革命衛隊,只會借勢鼓動民眾與美以對抗,沒有理由不「挽狂瀾於既倒」,任由政權崩潰。伊朗民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兩伊戰爭中同仇敵愾的表現即能說明一些問題。
第三,王者歸來收拾舊山河恐是夢。以色列開打後,流亡在美國的巴列維王朝末代王儲禮薩·巴列維開始顯山露水。他說,哈梅內伊像一隻受驚的老鼠躲進地下,失去對局面的控制,事情不可逆轉。未來一片光明,「我們將共同度過這段歷史急轉彎」。伊斯蘭共和國「政權的壓迫機器正在分崩離析。現在只需要一場全國性的起義,就能一勞永逸地終結這場噩夢」,不必害怕政府垮台後國家會陷入內戰或動盪。
他承諾,「我們對伊朗的未來及其繁榮已有計劃」,為垮台後前一百天、過渡期,以及建立一個由伊朗人民打造並服務人民的民族民主政府做好了準備,並呼籲軍隊、警察、安全部隊「不要為這個已開始崩潰、注定滅亡的政權與人民對抗」,丟了性命,而應站在人民一邊,「在伊斯蘭共和國過渡到新階段的歷史時期發揮作用,參與建設伊朗的未來」,「一個自由繁榮的伊朗就在我們前方。願我們很快重聚。」
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來,生活在美國的禮薩·巴列維將自己定位為伊朗反對派的政治領袖,主張「結束伊斯蘭暴政」,與以色列和猶太人保持良好關係,其女還嫁給了美國猶太人,在美國人,尤其是猶太社區頗有人緣,伊朗政局生變後完全有可能成為過渡時期的扛大旗者,成為國家團結的凝聚力,但除非建立世俗民主政府,伊朗民眾不一定願意回到從前,接受巴列維王朝立憲名義下的君主專制統治,儘管在許多人眼裏它好於神權統治。另外,如果他一味叫好美以襲擊伊朗,可能失去民意支持。
在西方看來,以伊衝突不僅是國與國之戰,更是兩種不同治理模式、不同地區願景之戰,伊朗神權統治被一個渴望融入國際社會的理性政權取代無疑有利於地區和平穩定,特朗普政府或難抑衝動默許以色列尋求政權更迭。然而,在46年神權政治之後,伊朗政治反對派屢遭打壓,沒有自成體系,而海外組織又四分五裂,更無建立世俗民主政府的「具體計劃、有效聯盟和可行架構」。
毋庸置疑,伊朗是繼續堅持神權統治,還是走政教分離道路,最終決定權在伊朗人民手中,而不應由以色列或美國強加於人。薩達姆被推翻後伊拉克的教訓猶在眼前,在德黑蘭勉強扶植一個親西方政府,或事與願違。
(作者為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