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曦
作為一位脫口秀愛好者，最近只要一打開小紅書，大數據就會給我推送多篇美國亞裔喜劇演員Jimmy O. Yang要在香港紅館開脫口秀的消息。這次吉米的演出一票難求，第一場預售不到一分鐘即告售罄，原價780元的票被黃牛炒到高達2500元一張。有粉絲感嘆多年以後重返紅館，居然是來看吉米的脫口秀；更有粉絲專門包車從深圳趕來。
6月13日晚上的亞洲首秀大獲成功，不但吸引了眾多粉絲，還有諸多演藝明星和同行前來捧場。吉米自幼喜愛的香港歌星李克勤、棟篤笑明星黃子華，上海知名脫口秀演員Norah等都現身為他助陣。回到出生之地，吉米的演出融入了更多香港元素，他在台上也顯得更加興奮，又唱又跳，加上酷炫的煙火和燈光音效，令現場觀眾大呼過癮、回味無窮。
為了回應數萬觀眾的熱情，吉米不但把在香港的演出增加到5場，7月還將在澳門演出兩場。自今年1月他開通小紅書賬號以來，已經收穫了73.2萬粉絲，161.7萬點讚與收藏。他的脫口秀絕大部分是英文，間或穿插粵語。有的人英語並不好，擔心沒有字幕聽不懂，卻還是忍不住要花高價買票去看他的現場秀。用英語說脫口秀的亞裔不止吉米一位，為什麼他的脫口秀旋風會刮過太平洋，在短時間內吸引如此多的中國觀眾？吉米這個人究竟有什麼魅力，能在中文社交媒體上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
常看美式單口喜劇的人會知道，許多專場表演的主題都是圍繞美國本土政治和社會文化熱點展開。如果觀眾沒有長期在國外生活過，對這些話題不熟悉，就難以理解其中的梗，笑不起來，更找不到情感的共鳴。吉米的演出則是另一個風格。吉米1987年出生於香港，父母都是上海人，13歲時舉家搬到美國居住。他的表演並不熱衷於追逐時事熱點，而是講述自己作為亞裔移民的成長故事和移民家庭的喜樂悲歡。他在網上最火的一個段子，是模仿他的媽媽，買了一塊新手錶，迫不及待地向兒子炫耀自己的砍價能力：「Jimmy啊，guess how much?」這句帶着上海口音的英語，以善意的調侃，將一位精明強幹、勤儉持家的亞裔移民母親演繹得活靈活現，讓華人觀眾不禁想起自己家中精打細算的母親。這場2023年的脫口秀，標題正是《猜猜多少錢？》。吉米回憶說，自此以後他的表演變得更加個人化，開始更多地談論自己的家庭和自身的真實體驗。這句火爆全網的英語並非憑空虛構，平時生活中他媽媽就是這樣夾雜着上海腔跟他說話。而真實的力量可以超越文化的藩籬，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可以從中獲得共鳴。吉米身邊有許多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的朋友，有美國朋友和阿拉伯朋友就曾跟他說，我媽媽在家也是用那樣的口吻跟我說話。
到了2025年，特朗普政府大幅提高進口商品的關稅，引發價格大漲，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對高物價感到焦慮。「guess how much？」這句話熱度不但不減，反而傳播得更廣。在最近的表演中，他的一個新段子又火了。他在台上一本正經地說：「這場演出將要收100%的關稅，因為我是中國製造的。」台下觀眾會心大笑。特朗普上任以來，採取激進的關稅措施，與全球化背道而馳，令全球民眾都受到物價上漲的困擾。吉米的段子巧妙地揭穿了美國關稅政策的荒謬，道出了普通民眾心中的不平，用幽默紓解了大家心中的鬱悶，這正是他受到全球觀眾歡迎的原因。
在中國社交媒體上，吉米尤其受到年輕人的喜愛，還因為他走出了一條「非典型」的亞裔成功之路。吉米的父母是來往於中美之間的商業精英，和大多數亞裔父母一樣，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念好的中學，刻苦努力，考上名校，學一個實用而富有前途的專業，畢業之後成為商業或學術精英，躋身美國的上流社會。起初，吉米按照父母的規劃，上了位於富人區的比弗利山莊高中，又考入了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先是學習機械工程，又轉學經濟。然而，畢業以後他並沒有繼續按照家人的期望生活，而是放棄了知名金融公司的高薪，去追逐自己的演藝之夢，歷經多年打拚最終成為頂流的喜劇演員。他在表演中經常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吐槽亞裔父母，他們深愛着自己的孩子，但卻對子女的興趣和自尊重視不夠，總是試圖讓孩子循規蹈矩地按照父母規劃的路線來成長。這種與父母之間難解的情感糾葛，讓中國的年輕人感同身受，激起他們深深的共鳴。
今天的吉米，無疑在演藝生涯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成功並非易事。他曾在採訪中談及早年入行的坎坷。21歲的時候，他第一次參加開放麥，還需要自己掏5美金的參賽費。他花了十年時間，才在2020年舉辦了自己的第一個專場《很划算》（Good Deal），找到了極具個人特色的表演主題和方式。在他看來，對單口喜劇演員來說，想要提高水平的唯一辦法，就是在真實的觀眾面前演出。現場表演的好處是可以即刻獲得觀眾的反饋。如果觀眾笑了，就說明對他們喜歡你的段子，能夠對你講的故事感同身受。如果他們不笑，你就回家，重寫稿子，再回到台上，下次演出就可能取得更好的效果。他經過台下十五年不斷打磨文稿，台上數千場的演出，才找到了適合自己、也能打動觀眾的風格。他認為，喜劇不僅是要逗笑觀眾，最重要的是分享真誠的感受，說出真實的故事，唯「真」能夠動人。他還提及自己大學時去意大利交換遊學的經歷，認為對年輕人來說，去國外遊歷開拓眼界，養成開放的世界眼光和全球意識，比整天囿於課堂和書本知識更為重要。
吉米在網絡上粉絲無數，在現實中也是人見人愛。今年以來，他就在個人賬號上曬過與周潤發、黃子華、徐崢和姚明等明星的合影。然而，初到美國時，他卻曾經因為語言和文化的隔閡而時常碰壁，鬧了不少笑話。他在自傳《如何成為美國人：令父母失望的移民指南》（2018）的開篇，就曾記錄下當時的尷尬和困惑：他到學校的第一天，一位女孩跟他打招呼：「What's up？」他沒學過這句俚語，於是抬頭望向天空，什麼都沒看到，只好回答：「I don't know.」女孩終於意識到他是新來的外國人或是腦子有問題，解釋說這句話就是「你好嗎？」的意思。接下來，他聽到背後遠處有人高喊：「Heads up！」（小心！），他以為又是一句表達問候的美國俚語，轉頭回答，卻被飛來的橄欖球迎面擊中。不過，多次的碰壁並沒有擊倒吉米，他通過電視節目學習英語，最終憑藉幽默的天賦和勤奮的練習成為了英語脫口秀明星。
在幫父母收拾屋子的時候，歐陽萬成從地下室翻出了9歲時在香港寫的日記，但是時隔多年，如今37歲的他已經不認得自己親手寫下的中文，只好請父親為他解釋。這件事令他非常尷尬，也促使他回到香港、上海和更多中國城市去尋找自己的「文化之根」。闊別20多年後，中國城市食物之美味，生活之便捷，技術之發達，均給他帶來深深的震撼。這些活生生、接地氣的生活場景是他未曾見過的，因為美國媒體上呈現的中國更多只是一個局限於政治經濟的抽象話題。他在小紅書和Instagram上分享中國各地的美食和所見所聞，吸引了眾多中外粉絲的關注，尤其讓海外粉絲看到當今中國生活和文化的豐富精彩。
最近，中國環球電視網的「薇觀世界」（World Insight with Tian Wei）的採訪中，主持人田薇將歐陽萬成稱作一位「搭橋者」（bridge builder），我以為這個稱號非常準確地概括了他的特質。在這個全球政經風雲變幻，貿易高牆紛起的時代，他忠於內心的體驗，選擇做一個文化的搭橋者，而非砌牆者。他以脫口秀這種語言的藝術為橋樑，用帶有鮮明個人風格的幽默，憑藉真誠的個人故事，在將觀眾逗得開懷大笑的同時，向全球的觀眾默默展示着跨文化交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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