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介嶺
敘利亞政壇一夜變天，改變了整個國家的權力格局，或將對中東地區的地緣政治平衡造成衝擊，危及地區穩定。其中一大隱憂是激進的遜尼派武裝組織填補權力真空後，伊斯蘭極端勢力死灰復燃。
這不是杞人憂天。這次打入大馬士革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既有「沙姆解放組織（HTS）」內部的聖戰分子，也包括「敘利亞國民軍（SNA）」等溫和團體。儘管反對派領袖阿布·穆罕默德·戈拉尼已宣布授權「敘利亞救國政府」總理穆罕默德·巴希爾組建過渡政府，但各派之間爭奪領導權的鬥爭不會停息，並威脅國家穩定，助長伊斯蘭極端主義擴張風險。
敘利亞人口組成包括基督徒、阿拉維派、德魯茲派和庫爾德人，從主張世俗民主到推崇伊斯蘭治理，應有盡有，但總體看，溫和、自由的伊斯蘭教仍佔主導地位。敘利亞能否防止伊斯蘭極端組織坐大，要看不同派別能否以國家利益為重攜手實現有序過渡，建立一個包容性政治架構，避免出現助長極端勢力抬頭的權力真空。能否實現這一目標，以下方面至關重要：
首先，「沙姆解放組織」的取態。這次反政府武裝的領頭羊是敘利亞最大的反政府力量「沙姆解放組織」。這是一個遜尼派穆斯林組織，其前身是基地組織分支「努斯拉陣線」，與恐怖組織有瓜葛。直到2016年，該組織領導人戈拉尼才宣布與全球聖戰運動斷絕關係，並更改組織名稱，放棄極端立場，開始尊重少數民族，並在其領地承擔了地方政府的管理職能。
12月8日，戈拉尼在大馬士革市中心的一個清真寺發表講話時表示，推翻阿薩德政權將翻開地區新篇章，敘利亞可望成為「伊斯蘭國家的燈塔」。一段時間以來，「沙姆解放組織」試圖以溫和面目示人。目前尚難判斷他們真的是洗心革面，還是僅作為權宜之計，最終將重新走上伊斯蘭激進主義道路。
第二，政權過渡混亂將刺激極端主義氾濫。敘利亞有不同的教派和民族，且各自都有地盤，包括與土耳其接壤的許多重要地區，都被不同教派和族群控制，實際上處於「軍閥」割據狀態。由於這次事態發展實在太快，恐怕連反政府武裝自己都來不及拿出一個成熟的施政方案。反政府武裝幫派林立，權力分割呈碎片化，對如何重建敘利亞各有願景，很可能誰都想掌控大局，誰都認為自己是接替阿薩德的不二人選，剛剛成立的過渡政府能否壓住陣腳不得而知。
顯而易見，如果沒有國際社會干預，由聯合國和包括地區大國在內的國際社會參與和平進程，推動敘利亞各方達成妥協，不能排除不同教派、種族和意識形態的武裝組織之間爆發混戰、爭奪領土，危及國家穩定和統一，重蹈卡扎菲和薩達姆被推翻後的覆轍。一旦出現內亂，伊斯蘭極端組織會應運而生，趁虛而入，發展壯大，並波及黎巴嫩、土耳其、伊拉克和約旦等鄰國。
當然，這並不是說敘利亞一定不具備平穩過渡的條件。多年來，反政府武裝在自己地盤上有執政經驗，敘利亞政府機制亦相當成熟，仍有能力履行職責，實現有序過渡。據報道，反政府武裝已要求敘利亞政府工作人員在權力交接前繼續上班，並保證不會傷害這些人。上月底，反政府武裝佔領阿勒頗後，特別強調了對安全部隊成員的寬大處理，並承諾保留少數民族的生活方式。
敘利亞海外政治反對派「敘利亞全國聯盟」領導人哈迪·巴赫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建言，敘利亞應有18個月的過渡期，為自由選舉建立一個「安全、中立和安靜的環境」，在6個月內起草一部憲法，據此組織的第一次選舉將是一次全民公決。
第三，土耳其作用關鍵。為確保這次精心策劃的兵變萬無一失，「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戈拉尼與土耳其支援的武裝組織溝通密切，借力爭取土耳其政府的支持。儘管安卡拉矢口否認參與其中，但被爆料在反政府武裝動手前提供了無人機支持。
這也不足為怪。敘利亞內戰爆發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一直支持敘利亞各種企圖推翻阿薩德政權的伊斯蘭組織，甚至敘利亞爆發「阿拉伯之春」也有其影子。為減輕庫爾德武裝組織的威脅，並推動敘利亞難民安全返回，不久前，埃爾多安主動與阿薩德尋求和解遭拒絕。阿薩德倒台後，土耳其無疑將尋求在敘利亞擁有更大的發言權。
在決定敘利亞未來的談判中，土耳其的作用不可小覷。為了確保溫和派治理敘利亞，美國料將對埃爾多安施壓，劃定紅線，明確支持誰，反對誰。然而，美土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美國在敘利亞的盟友是盤踞東北部的庫爾德武裝「敘利亞民主力量（SDF）」。2014年ISIS（伊斯蘭國）肆虐，美國與該組織開啟反恐合作，為防止ISIS死灰復燃，至今仍在敘北部有900名駐軍。
問題是，受美國支持的庫爾德武裝與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重要成員「敘利亞國民軍」水火難容。該組織雖冠以「敘利亞」之名，但完全由土耳其掌控，主要勢力範圍在敘利亞北部。反政府武裝發起進攻後，該組織從美國支持的「敘利亞民主力量」骨幹「人民保衛軍(YPG) 」手中奪取了包括塔爾里法特市在內的大片領土。這也不難理解。土耳其政府與庫爾德民族主義者之間的矛盾難以調和。「人民保衛軍」與土耳其庫爾德人聯繫密切，埃爾多安怎能不有所忌憚。
面對敘利亞亂局，美國有點坐不住了。當地時間12月9日，布林肯發表講話強調，美國在敘利亞擁有「明確而持久的利益」，包括打擊伊斯蘭國（ISIS）恐怖組織、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落入邪惡勢力之手，以及阻止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從敘利亞向其他地區擴散。次日，布林肯還分別與埃及外長、卡塔爾首相兼外交大臣、阿聯酋外交與國際合作部長，以及約旦外交大臣通話討論敘利亞局勢。此前，駐敘美軍對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勢力發動了數十次襲擊，防其東山再起。
毋庸置疑，伊斯蘭極端分子統治敘利亞也不符合土耳其的利益。土耳其外長菲丹近日承諾，絕不允許恐怖組織利用敘利亞局勢作亂，並表示土耳其正在「保持警惕」，以確保恐怖組織、特別是「達伊沙」和庫爾德工人黨不會渾水摸魚，矛頭指向「伊斯蘭國」和「人民保衛軍」。「沙姆解放組織」雖被安卡拉列為恐怖組織，但土耳其對其有重大影響力，雙方一直在敘利亞北部並肩作戰。
不過，安卡拉能否左右「沙姆解放組織」決策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有消息指，該組織與「人民保衛軍」關係良好，敘利亞新政府會否允許土耳其將這支庫爾德武裝趕出敘土邊境有待觀察。無論如何，美土之間既要維護自身利益，又要防止伊斯蘭激進勢力死灰復燃，找到利益平衡點並不容易。對國際社會而言，無論是大馬士革出現一個強硬的伊斯蘭政權，還是弱勢的世俗民主政權，都容易導致伊斯蘭極端組織東山再起。今後數月，關鍵要看敘利亞各派能否從人民利益出發建立包容性治理架構，盡快找到恢復穩定的政治解決方案。
（作者為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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