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陳心怡
第十四屆魯迅青少年文學獎(香港賽區)高中組 二等獎
校園的紅磚間,立着長了百年也未曾倒下的白蘭樹。來到這裏的第五個年頭,我看到落了一地的枝葉在青春逝間青而又黃,早已不復舊時模樣。
白蘭樹也不一樣了。它如今在許多用心的栽培中,嚴格按照着四時更迭賦予植物的起落而生長。
又到了一年期末,各科老師依舊發着沉重的課業,全然忘記學生的考試周即將來臨。學生已在宗教、音樂等未能授其真諦卻順應形式主義而生的課堂中麻木,如今更是無暇分配時間完成這些科目複雜又無謂的報告課業。
這天,我坐在課室外與宗教科小組報告奮戰,偶然一瞥,便看見身邊的同學正用着時下最流行的人工智能機械人對話軟件,從軟件給出的回答中抄錄資料,又不必有多少心思修飾,便能因為人工智能清晰而有條理的分析,在無謂的課業上取得不錯的成績,倒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應對方法。
我如是想着,也打開了和人工智能機械人對話的軟件。
我看着手中的宗教小組報告資料,發出了我與人工智能對話間的第一聲呼喊。
「基督教和天主教主要的區別是什麼?」
機械人給出了一些整理好的資料;我早前看過一些,資料大致正確,簡潔清晰,倒也合用。
「解釋上帝在基督教中的角色。我又問。」
還是詳盡而準確的一段解釋。
只是我突然想嘗試,問一些資料以外,我想問的問題。
「有關『上帝已死』。你如何看?」
「抱歉,我無法給出我的看法,因為我只是一個人工智能機械人。我可以向你介紹這個說法——『上帝已死』是哲學家尼采在《查拉圖斯特如是說》中初次提出的思想,代表着舊價值、舊道德觀的崩塌……」
還是一些冰冷的資料,被填充到同樣的回答模板之中。
當我提出涉及思想的一些問題,大抵它已無從回答。
我再問。
「有關《查》一書中駱駝、獅子和嬰兒的概念,又如何解讀?」
人工智能回答了,還是一連串從不同學者的解讀中總結而來的資料,如此,和每一串沒有溫度的數字一般毫無意義。
人工智能機械人在瞬息之間便能給出準確的答案,或許剛好趕上了萬家燈火中人來人往的腳步,剛好追上在車軌上奔馳的和諧號。
我再與人工智能機械人說—「我覺得,你也是那駱駝。」
「你好,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駱駝,一種動物,多群居於沙漠……」
我說,牠跪了下來,甘願承受一切重負,還以為理所應當。
在時代的追趕下,人工智能機械人創建了人類之間交流聊天框,做了一隻在沙漠中淘盡黃沙,找到人類需要的資料的那駱駝。
大概人工智能當下如此流行,不過如此。
老師又進教室了。發下來幾紙荒唐,被我寫下的一切不知所云,不過背了幾個高分的議論文模板,剛好夠我在班上將所謂的個人風格撕碎,換個體面的名次。
我探頭去看同學的分數時撞上滿眼的防備,有一種熟悉的冰冷,還冷得徹骨。
講台上老師還講述着要如何用淺白通俗的文字解釋一個看似深奧其實老生常談的道理,足夠在考場上為我們奪得高分。
反觀我身旁那位在考場中用一段光怪陸離的故事尖銳地諷刺教育制度的同學,她早就在桌上哭過,疲憊地睡去了。
我想,老師的聲音和同學們背誦寫作模板的聲音不絕於耳,又不概只有睡着的她,才算醒着。
可惜我也只能拿起了筆,抄下了老師力薦使用的模板。
或許我們都是那只主動跪下的駱駝;剛好解釋了人工智能機械人如何在今天風靡全球,大概是作為群居生物的我們,看見同類時欣喜若狂,天性使然,倒也不算可悲。
我打開平板電腦,再在鍵盤上敲下提問。
「白蘭樹什麼時候開花?」
「白蘭樹的花期一般在三至四月……」
我看着課室外的白蘭花隨着自然界既定的規則綻放,明明現今氣候反常,許多花的花期已為了新的世界改變。
但又一年的花開,已在人工智能固定的答案中綻放。
前幾天我鼓起勇氣向校長舉報了一名辱罵老師的同學,並附上了錄音;此時,校長秘書發來的郵件出現在我的眼前,還是固定格式的公文,只是文中有威脅我刪除錄音,以免影響校譽之意。
我問人工智能機械人,我這樣做對嗎?
它也無從回答。
白蘭樹的枝葉吹來的風已不如初見時安恬;暮春三月,白蘭花的氣息竟和我心頭一般的苦澀。
只是幸好,葉在白蘭樹的盛開間格格不入地落下,似幾個沒有抄下寫作模板的同學,還是相信,規則未必定要遵守。
我再看窗外,花還在開,葉又落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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