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戰期間,日本軍隊在中國、朝鮮半島、東南亞及太平洋諸島等地,強徵大量年輕女性為軍隊性奴隸,系統性建立慰安婦制度。中國是最大受害國,慰安所數量、規模及持續時間均居首,受害女性逾20萬,無數人死於性虐待,這是法西斯對女性的集體奴役,也是人類歷史慘絕人寰的記憶。
1937年12月13日,日軍佔領南京,發動南京大屠殺,其間大量婦女遭強暴。面對國際譴責和性病蔓延,日軍加速推行慰安婦制度,上海、南京等地迅速設立慰安所。隨着侵華戰爭擴大,黑龍江、遼寧、雲南、海南等20多省市均設慰安所。長期的非人待遇和奴役生活,讓無數女性身心受創,許多人終生不育,甚至被虐致死。
炎夏7月,大公報記者來到湖南,在志願者陪同下尋找五位近百歲的慰安婦婆婆。她們攥緊記者的手,掀開歷經80載歲月無法癒合的傷口……
控訴暴行|逾80載無法癒合的傷口
出發前,志願者反覆叮囑記者:不要主動問奶奶們的過往,除非她們自己開口,才能追問幾句。拍照更要先徵得同意,有些奶奶不願讓臉暴露在鏡頭前。雙目失明的李奶奶便是如此。
緊握記者手 往事不堪回首

大公報記者注意到李奶奶手上戴着好看的戒指與手鐲,半蹲下去想拍這雙手時,她突然握住記者的手。由於失明,她急切地將頭挨過來,「那年冬天,我在家中耕田,二三十個日本兵把我拖走,他們強姦我。」李奶奶的臉貼得很近,記者看見那些深深的皺紋,萎縮進嘴巴幾乎消失的嘴唇,我聞到她身上香香的肥皂味道,「後來日本兵將桐油當作菜油炒菜,吃到上吐下瀉,緊急撤離時撇下我們。」她的手很軟,兩個銀色手鐲和三枚戒指在陰影中泛着冷光。陽光在背後將她的白髮照得透亮。她似擔心記者聽不懂湖南話,急切地一遍遍地述說;記者不知所措,看着她因失明無法聚焦的雙眼,心中默默流淚。
「慰安婦」被視作戰場上的「軍需品」,與槍炮一同被運輸、被分配。太多女孩因年紀太小遭虐待摧殘,失去了生育能力。戰爭結束後,又因這段經歷被一次次拋棄,改嫁三、四次,直到找到能接受她們的丈夫,多是年長者,或是已有前妻兒女的男人。她們大部分人會領養個孩子,住在岳陽的劉奶奶便是跟養子一起生活,靠奶奶的補貼維持兩人生計。
面對慘痛人生,奶奶們或潑辣痛斥、或沉默不語,卻仍親切地拉着記者的手,偷偷地藏起記者的車匙,抱着記者說不捨得,拍照時又比一個剪刀手,滿臉皺紋笑成一朵花。她們再不是幽暗歷史中沉重悲慘的代名詞,也不是各大紀念日中逐年倒數的數字,而是黑白舊照中鮮活的少女,也是肩並肩一起吃雪糕的婆婆。
她們一次次講述,一次次當眾刨開隱秘傷口申訴和抗爭。雖然命運令她們的身體慘遭殘酷的折磨,但她們扛起了20萬中國慰安婦的尊嚴,勇敢地抗爭到底。
日軍勞役虐打 「骨頭早已變形」
今年96歲的慧奶奶(化名)見我們進門,立刻靈巧地撐起身,轉身在櫃裏箱中翻找起來。一袋袋、一箱箱零食捧到面前,塞到記者手上時還反覆地說:「婆婆最愛乾淨,這些你們放心吃。」那時,她甚至不知道我們是誰,為何而來。

她的背駝得厲害,卻坐得端莊,白底襯衫十分整潔,對着床頭小鏡梳理滿頭銀髮。「小時候家裏窮,但規矩多,爹娘總說笑不能露齒。」她說道。母親20歲生她不久,國民政府徵兵的人闖進門時,父親正端着飯碗,他撂下碗筷便往門外跑,家裏的小黃狗跟着追,「兵爺們順着狗就抓住了他。」她說道。後來,裹着小腳的母親背着她,挎着籃子去乞討,等父親回家,等來的卻是他在上海陣亡的消息。「一個帶娃的女人活不下去,想改嫁,卻被人販子20塊賣了。」她搖了搖頭,止住話頭。
慧奶奶翻出幾張舊照,照片裏的少女梳着兩條麻花辮,齊齊整整。「十幾歲時遭日軍轟炸,右眼被炸傷了。」她抬眼,右眼呈淺淺的琥珀色,看不見瞳孔卻清澈如月亮。
1945年日軍敗局已定,正準備退兵,當地漢奸組織的維持會在村裏強徵婦女,去給日軍洗衣做苦力。慧奶奶和母親被迫每天去報到,幹活的地方被架着機槍的日軍監視。「那年我才16歲,衣服洗得不好,他們就攥着我的胳膊往死裏掰。」她舉起雙手,右手猛地向後反折,「疼得我嗚嗚地哭,飯嚥不下,扣子都扣不上。你看,這邊骨頭早已變形。」
從村子到日軍駐地要走一個小時,路兩旁的柳樹垂着枝條。每天放工時,女人們被趕到一起排成列,日軍站在兩側,看見順眼的年輕姑娘就直接拖走。「有些姑娘甚至不年輕,稍有反抗就被打,有的還被當眾扯下褲子來嚇唬。」她低聲說。這是地方偽政權為日軍組織的一次女性人力資源供給,白天為日軍幹活,晚上作「慰安婦」使用。「有個女人天天押着我們上下班。」她頓了頓,「但我知道,她也是被逼的。」
「做苦工有工錢嗎?」記者不忍心問心中真正的問題,她卻猛地瞪大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飯都不給吃,哪來的錢?強迫我們去,反抗就是死!」她揉了揉右手關節,床邊桌上放着雲南白藥,「我娘也在場,她小腳走不快,她心知肚明,她不作聲……」
「有一天能提告,我一定出庭作證」
慧奶奶的房間不染一塵,她每天都要打掃屋子,哪怕生病,衣服也得親手洗乾淨。中午從外面吃飯回來,她第一件事就是對着鏡子把頭髮別回耳後。「那些鬼子壞透了。」她忽然說,「小時候有個鄰居公公,日軍掃蕩時問他要雞要牛,老人家聽不懂,他們掄起鋤頭就砸他腦袋。」慧奶奶扁了扁嘴,「他老婆子晚上回家,就見男人躺在血泊裏,頭上還插着那把鋤頭。」
慧奶奶原是長沙城裏人,讀過幾年書,做過不少工,是個極要臉面的人。後來幫街坊帶孩子,動作敏捷又愛說愛笑,惹人喜愛。有戶人家把房子租給她,每月2.5元,一租就是30多年,房主臨終前特意立了遺囑:以此2.5元,讓慧奶奶住到百年之後。
過往的事,她從不願多提,偶爾聊得投機漏出幾句,轉眼就岔到別處去。那些傷痛,丈夫直至去世都不知道。或許是剛烈自尊的個性令她心生戒備,又或者是當初小腳母親的沉默,令16歲懵懂少女也明白,這是不能申訴的委屈,是不能說的秘密。可是提到若有朝一日可申訴時,她曾對志願者說:「要是有一天能提告,我一定要出庭作證。哪怕他們只賠一塊錢,我也要!」
(來源:大公報 記者:李慧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