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評四方｜新結構經濟學　反壟斷和反內卷的思路

文/關品方

結構經濟學是一門運用結構方法研究經濟現象、揭示經濟規律的學科，主要關注經濟結構的演進及其內在規律。筆者認為，新結構經濟學是中國經濟學的組成部分，有別於西方經濟學的結構經濟學。新結構經濟學最早由林毅夫提出，逐步發展出以下核心內容。

結構經濟學的定義是通過分析經濟系統的組成部分及其相互關係，揭示經濟現象的本質。研究對象包括產業結構、就業結構、投資結構等的內涵與變化規律，以及經濟結構的基本理論和分析方法。結構經濟學結合定性與定量分析，運用投入產出分析等數學工具，構建國民核算框架，研究經濟結構的特徵和演變。

西方經濟學體系之內的結構經濟學採用靜態、純客體的三維空間結構方法進行分析。中國的新結構經濟學強調動態、主客體辯證統一的多維空間結構方法進行分析。以要素稟賦結構為基礎，主張「有效市場+有為政府」的協同作用，推動產業升級和經濟發展。

結構經濟學的根本目標是探討經濟結構的構成要素（技術含量、資源稟賦和消費偏好），分析經濟結構在國民經濟各部門、社會再生產各環節（投資、消費、進出口貿易）以及空間組成（區域經濟、城鄉經濟、立體經濟）中的表現形式和變化規律。結構經濟學為理解經濟發展的內涵和走向提供了重要視角，尤其在發展中國家的產業規劃和政策制定中具有指導意義。發展經濟學和結構經濟學相輔相成。

中國結構經濟學的目標，是解釋經濟發展規律、為指導發展中國家實現經濟增長提供理論框架。它結合社會主義視角和現代經濟學方法，強調結構分析在經濟研究中的重要性。如同中國經濟學是對西方經濟學的反思一樣，新結構經濟學是對傳統發展經濟學在理論上的反思。新古典（neoclassical）發展經濟學強調發展中國家應優先發展現代化重點產業，但事實證明未能取得預期效果。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主張市場化和私有化，但許多發展中國家在實施這些政策之後，卻遭遇經濟停滯甚至崩潰。林毅夫曾任世界銀行副行長（研究全球長期經濟發展趨勢），他觀察到一些未遵循主流經濟發展理論的經濟體如亞洲四小龍和中國，二戰以來先後取得了成功。為什麼？

原因之一，離不開兩個傳統的概念：要素稟賦與比較優勢。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建基於其要素稟賦結構，即資本、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的相對豐裕程度。應該根據比較優勢來選擇產業和技術，以最低的要素成本組織生產，取得最大效益。

但這並不足夠，經濟發展需要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的互動作用。有效市場通過競爭形成合理的要素價格，引導企業根據比較優勢選擇產業和技術。政府在基礎設施建設、制度完善和創新激勵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以克服市場失靈的一面。

第三方面，經濟發展的核心是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這需要改變要素稟賦結構。筆者認為，這就是說要發展新質生產力；除了傳統的資本、勞動和土地要有新質定義之外，還需要有資源、能源和動能的要素稟賦。通過發展符合比較優勢的產業，可以整合生產鏈條和區塊，有序實現產業升級。

由此引申出：發展中國家應根據自身的比較優勢發展產業，而不應盲目追求純資本密集型的產業。政府應在產業升級過程中提供必要的支持，包括完善基礎設施、制定合理政策、注重市場機制作用、保障有效良性競爭、提高資源配置效率。

新結構經濟學為發展中國家提供了新的經濟發展思路，強調從自身實際出發，而非照搬發達國家的經驗。它在中國和其他一些新興經濟體（NIE）的發展中已取得有效應用，為政策制定提供了理論支撐。當然，以上觀點不可以在所有發展中國家都照搬套用，還要視乎特定經濟體的實際情況靈活運用。

新結構經濟學可以怎樣解決內卷問題？這就涉及落實反壟斷措施以保障市場的健康運作。2022年8月修訂後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是為了預防和制止壟斷行為，保護市場公平競爭，鼓勵創新，提高經濟運行效率，維護消費者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

據此，政府一方面鼓勵企業通過合併、收購和重組提高市場集中度，減少同質化和純價格競爭，支持資源整合形成規模化經濟、差異化和高質素競爭，同時推動中小企業向專業化、精細化方向發展，構建合理的產業生態系統。另一方面，支持產業從產能擴張轉向研發創新，通過補貼消費者（用戶、客戶）來擴大市場需求，避免產能過剩。同時要減少地方政府的過度干預，避免地方保護主義和重複建設。關鍵在於打破地方保護所造成的要素資源市場分割，因為這不僅阻礙了包括勞動人口在內的要素自由流動與優化配置，更扼殺了市場靈活性，進而導致效率降低。

此外，還要加強對知識產權的保護，降低企業維權的成本，鼓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形成價格、質量、多元等多維度良性競爭格局，推動產業升級。還有就是通過財政補貼和鼓勵消費政策擴大內需，提升人民的消費能力，優化收入分配結構，提高勞動報酬佔比，緩解產能過剩壓力。

最後是通過系列公共財政政策完善市場治理機制；包括優化地方政績考核體系，減少對GDP的過度追求，引入創新、環保等多元化指標。各行各業亦應加強自律，制定行業標準和規則，遏制惡性競爭，推動企業差異化發展。

筆者的以上總結看似枯燥，其實提綱挈領。通過以上措施，新結構經濟學強調從產業結構、政策導向、要素配置等多層面入手，反對壟斷、打破內卷的惡性循環，推動經濟朝向高質量發展。

內卷的出現，主要是網絡發展推動平台經濟、因而造成壟斷。新結構經濟學在反對壟斷性平台經濟時，需要洞悉平台經濟的特性，靈活運用相關理論和方法，同時注重政策工具的協同配合，包括市場經濟學有關競爭和壟斷的互搏，分析在網絡經濟的宏觀環境下（已不可逆轉）如何保證市場結構不會走向寡頭壟斷、製造消極內卷。

新結構經濟學強調市場結構對企業行為和績效的影響，以及對消費行為和價格的影響。寡頭壟斷容易造成劣幣驅逐良幣：投放大量資本、大幅降低價格以爭取市場份額。所謂「賤物鬥窮人」，造成下旋式內卷，根本沒有必要。在平台經濟中，需要深入分析平台企業的市場集中度、怎樣建立市場勢力從而樹起進入壁壘。平台經濟具有網絡效應和規模效應，結合資本操作，容易形成「贏家通吃」的局面，導致市場集中度過高。通過分析市場結構，可以識別出存在寡頭壟斷的平台企業。消費端的衣食住行民間經濟尤為關鍵，要避免因為寡頭壟斷、造成消極內卷。

新結構經濟學關注企業的市場績效和創新效率、消費者福利和持份者權益。壟斷性的平台經濟可能導致資源配置效率低下、抑制創新、損害消費者利益和持股人回報。評估平台企業的市場績效，可以發現其是否存在濫用市場勢力的行為、因而具有價格主導性和品質凌駕性，從而為制定反壟斷措施提供事實依據。

一旦分析和評估結果顯示平台經濟存在壟斷問題，結構經濟學可以提出調整市場結構的建議。例如通過拆分大型平台企業以降低市場集中度，通過限制平台企業的橫向兼併和縱向整合以防止其進一步擴大市場勢力。儘管結構經濟學主要關注市場結構，但在反對壟斷性平台經濟時，需要結合市場行為監管。單純的結構調整無法完全解決平台經濟的壟斷問題。國家執行《反壟斷法》時，需要監管平台企業的行為，例如禁止「二選一」和提供差別待遇等違反競爭準則的行為。

總而言之，平台經濟具有網絡效應、規模經濟、數據壟斷等特性，這些特性使得傳統的結構經濟學應對能力不足。在運用新結構經濟學反對壟斷性平台經濟導致消極內卷的同時，需要充分考慮網絡世界的特性，避免簡單地套用傳統的西方經濟學理論和相關政策。

新結構經濟學可以為完善反壟斷的法律和政策提供理論支撐。筆者認為，市場結構（佔比集中度）是反壟斷的重要因素，應制定更加嚴格的併購審查標準，防止平台企業通過併購擴大市場勢力。反對壟斷性平台經濟的最終目的是促進競爭、鼓勵創新、提高效率、維護消費者福利和持股人權益。

新結構經濟學可以引申出促進市場競爭的政策建議，例如降低市場准入門檻，鼓勵新興企業參與，支持中小企業發展，增強市場供需活力，扭轉內卷趨勢。新結構經濟學在反對壟斷性的平台經濟中固然可以發揮重要作用，但實證經濟學家們需要結合平台經濟的實際情況靈活運用相關的理論和方法，同時與其他理論框架和政策工具互相結合，才能夠實現對過度壟斷的有效監管、扭轉內卷互鬥的不良勢頭。思路決定出路。筆者已退休多年，怎樣迎接和克服這方面的挑戰？有待政府高官和學者專家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