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評四方｜下次「館長」到杭州　建議去看看章太炎故居

文/關品方

浙江省歷史文化沉澱豐厚，人才輩出。幾天前（6月14日），剛巧是章太炎先生逝世89周年紀念日，下次「館長」陳之漢去杭州，建議去看看他的故居。

章太炎，原名學乘，後改為炳麟，號太炎。他1869年出生，1936年逝世，享年67歲，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倉前鎮人。清末民初期間，知識分子都在摸索出路。他是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和著名學者。他的著述相當豐富，共約400餘萬字，主要著作收錄在《章氏叢書》、《章氏叢書續編》和《章氏叢書三編》之中。

章太炎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外祖父朱有虔是他在文字音韻學方面的啟蒙人。他在父親和表兄的指導下研讀經典，包括《說文解字》和《音學五書》，奠定了堅實的漢學基礎。

章太炎年輕時積極參與革命活動，反對清朝統治。1903年（34歲），他發表《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又為鄒容的《革命軍》作序，觸怒清廷，被捕入獄。在獄中他研讀佛經，對世間進行深刻思考，以此堅持自己的人生理念。筆者認為，這方面竟然和「館長」有點相似。

章太炎在學術上有卓越貢獻，尤其在國學方面。他認為國學是克服西方挑戰的精神動力，在《國學講習會序》中強調國學的重要性。他對甲骨文和金文的研究深刻，對前人的研究成果持懷疑態度，明辨真偽，堅持客觀理性嚴謹的治學方法。章太炎以學問高深和性格獨特而聞名，被戲稱為「章瘋子」。他敢於直言，不畏權威，常常批評時弊。他的思想和行為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尤於國學復興和文化傳承方面。在國事蜩螗、兵荒馬亂的時代，尤為難得。他的學術成就和革命精神，值得被後人銘記和尊崇。他的行動推動了當時的革命運動，他的着述為後世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

和梁漱溟不同，章太炎與毛主席和周總理並無往來。他1936年逝世時，毛澤東（43歲）和周恩來（38歲）已完成二萬五千里長征抵達陝北。章太炎在民國初期就與共產主義運動有密切聯繫。他和孫中山一樣，認同俄國十月革命，認為應該積極參考甚至效法。孫中山最終決定採用聯俄、聯共、扶助工農三大政策。他支持孫中山國民革命，應被定義為中國革命的重要參與者，是革命知識分子。在革命理念上，他致力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統治，追求建立一個獨立民主的新中國。

章太炎和梁啟超是同代人，兩人的年紀只差4歲（梁啟超生於1873年）。兩人在年輕時有過一段和諧的交往。章太炎在上海期間，結識了包括梁啟超在內的許多維新派朋友。他曾參與梁啟超主持的維新派報紙《時務報》的編輯工作，關係密切。但由於對「孔教」（和儒學不同）的看法存在分歧，兩人發生爭執，導致關係惡化。章太炎對孔教持激進的批判觀點。這種分歧最終促使他離開維新陣營，轉而支持革命運動。章太炎和梁啟超之間是革命與維新之爭，矛盾逐步加劇。章太炎發表《駁康有為論革命書》，與維新派劃清界限，並在《民報》上與梁啟超展開激烈的筆戰。這場論戰涉及政治理念的分岐差異，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緊張，一直到章太炎晚年，態度不改。文人相輕，自古皆然。清華國學院（1925年）成立時，蔡元培分別聘請他們擔任導師，梁啟超欣然接受；章太炎（56歲）斷然拒絕，理由是「恥與梁啟超為伍」。

章太炎與胡適也有交往，但兩人的關係並不親近，因為誤會，引起摩擦。胡適推崇新式標點，章太炎卻不喜歡。1920年，北洋政府第一次規範標點的使用。胡適作為新式標點的倡議者，曾在札記中表示今後自己的作文一定採用體例的新式句讀標點符號。早在1919年，胡適的新書《中國哲學史大綱》在上海出版，當時他使用的新式標點尚未由官方公布規範使用。胡適將新書送了一本給章太炎，在扉頁寫上「太炎先生指謬」，右下角署名「胡適敬贈」。章太炎因為沒有接觸過新式標點，不懂在人物姓名旁邊加一道黑杠的意義。當他看到自己姓名旁邊多出一道黑杠之後，十分惱怒，破口大罵：「何物胡適，竟敢在我姓名之下胡抹亂畫！」差點兒鬧到要絕交。章太炎性格孤僻怪異，顯得不合時宜，胡適卻相對溫和包容。例如章太炎在北大演講時，公開批評胡適寫的哲學史，聽講的人迫爆了禮堂，窗台上都坐滿了人。胡適聽說後就寫日記自我批判，表達對自己的不滿，認為自己是衛道之士，不通人情世故；章太炎批評自己，不無道理。1919年，章太炎50歲，胡適之28歲。老先生火氣猛，年青人懂節制。

章太炎在其生涯中，最終落腳蘇州。1890年（21歲），他入杭州詁經精舍，受業於俞樾門下。1895年，甲午戰敗，變法事起；他走出書齋，投身社會。1901年，他為了躲避清廷追捕，在東吳大學任教半年。1908年，他在日本東京為魯迅、許壽裳等8人開設小班，講授《說文解字》，魯迅和許壽裳都成為其弟子。1913年，他到北京參加倒袁運動，被袁世凱羈押長達3年（44至47歲），直到1916年袁世凱死後才恢復自由。1934年（65歲），他舉家遷至蘇州，舉辦以「研究固有文化，造就國學人才」為宗旨的章氏國學講習會，並終老於此。

章太炎是著名的革命家，也是傑出的學者。他創辦《民報》，與改良派進行激烈論戰。1912年，孫中山聘請他為臨時總統樞密顧問。章太炎一生四次講學，分別在東京、北京、上海和蘇州。章太炎弘揚國學，在學術上有卓越成就。他與孫中山一起為革命事業奮鬥，兩人年紀相若，孫年長3歲。章太炎被囚禁的3年期間，不時絕食抗議，抗議袁世凱無端羈押自己，表現堅定的立場和不屈的精神。章太炎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在那萬馬齊喑的時代，他是風雲人物，生命歷程複雜豐富。

章太炎在學術界有廣泛影響，培養了不少傑出學生，有「六大弟子」。周樹人（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人物，不用介紹。周作人是魯迅的弟弟，著名文學家和翻譯家。曹聚仁是文學家、記者和社會活動家。戰後曹聚仁在香港相當活躍，筆者日後另文介紹。黃侃是語言學家，在漢語語法和文字學方面有重要貢獻。許壽裳是教育家，曾任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錢玄同是語言學家和文字改革家，參與漢字簡化運動。

六大弟子之外，章太炎有六個子女（2男4女）。章太炎為兒女們取名，引經據典，十分艱僻。長子章導，次子章奇；長女章㸚，次女章叕，三女章㠭，四女章㗊。章太炎給女兒們起的名字都採用了古字，獨特而富有深意，起承轉合，連結張揚；筆者細查之下，加深了對章太炎這位學究的認識。這4個古字，不在本文詳細介紹了。

章太炎是學術界泰斗，充滿獨特個性。他的狷介狂傲不僅體現在言論和行為之上，也反映在他教育學生的方式和對子女的命名之上。他的成就至今仍然受到「知章者」的尊崇。筆者對他肅然起敬。以「太炎」為名號，是因為他反清意識濃厚，慕顧絳（顧炎武）的為人和行事，因此一度改名為絳，自號太炎，後人遂稱他為「太炎先生」。三年的牢獄生涯，不是一般文人學者可以忍受的。

筆者不敢妄議章太炎。對這位國學大師的蓋棺定論，他的學生魯迅的評價可供參考。章太炎一生經歷了多次政治風波和社會變革，他的思想和行為在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表現。魯迅在他自己臨終前的文稿中，對老師章太炎作出高度評價，稱讚他「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世間無第二人，這是先哲的精神，後生的楷範。」這評價不僅體現了章太炎對革命的堅定決心，也表達了魯迅對老師的衷心敬仰；既充分肯定章太炎的革命精神，亦反映魯迅不負老師訓誨、砥礪傳承的赤子之心。

魯迅對章太炎的晚年生活，表達了一些遺憾。他認為章太炎在晚年「既離民眾，漸入頹唐」，「自藏其鋒芒」，行為變得保守。然而瑕不掩瑜，魯迅充分肯定章太炎晚年的貢獻，指出他在各個歷史時期都展現始終不渝的立場和信念。

章太炎的學術成就受到廣泛認可。他的研究涵蓋廣泛領域，包括語言學、歷史學、哲學、訓詁學、音韻學等，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貢獻良多。章太炎被譽為「一代宿儒」，學術上收穫高度評價。筆者回望章太炎這位歷史人物，考慮到他所處的歷史背景和個人經歷，只有一個手勢：點讚！

89年前的6月14日，章太炎逝世。同年10月19日，魯迅逝世。魯迅為章太炎所做的輓聯：「有名作，有群眾，有青年，先生未死；不做官，不愛錢，不變節，是我導師」。此聯高度概括了章太炎的一生和他對青年的影響。上聯強調章太炎的廣泛影響，下聯突出章太炎的高尚品格。曹聚仁是章太炎的學生，在學術領域也有顯著貢獻。1922年，他筆錄了章太炎的國學演講，整理成《國學概論》出版，引起學術界關注。他還編著了《國故學大綱》上冊，沿着章太炎的思路批判胡適的學術主張。曹聚仁為魯迅所做的輓聯：「文苑苦蕭條，一卒彷徨獨荷戟；高丘今寂寞，芳筌零落痛餘春」。輓聯巧妙地引用了魯迅作品《彷徨》，暗喻他內心的掙扎，同時借《離騷》中的句子表達對魯迅逝世的悲痛之情。師徒如一，文采飛揚。筆者謹以此文，表達對章太炎（還有魯迅和曹聚仁）的深切懷念，緬懷他們在文學思想領域的卓越貢獻，以及不屈不撓的愛國精神。「館長」如看到本文，於兩岸文化會同，估計或有所啟發。